黛綠花園

樂利路的老家院子有一株年歲三十的老緬梔，
雖然只有兩層樓高，樹冠卻達直徑七公尺，
像張開的一把大花傘，三十年來粗厚的枝條一寸寸壓垮磚造圍牆，向路人招手，
碩大油亮的葉片和明燦亮眼的花朵，洋溢著愉悅的熱帶風情，
白底黃心的五片花瓣模樣頗似切開的白煮蛋，人們管它叫雞蛋花。
緬梔總是在最美的時候就以旋轉之姿墜落塵土，絕不等到紅顏遲暮時才離枝落地，
打從門前經過的孩子們最愛撿來當風車玩，小女孩則愛兜在裙上、別在耳邊髮際、
藏在口袋袖裡、深深地嗅聞那香甜的芬芳，而我最愛把車停在樹下，心知不一會兒，
緬梔就會為我那灰頭土臉的小車綴上可愛的花朵。


這老緬梔不僅是我們的家樹，忠實地守護著小小的屋舍庭院，
也見證了這不斷變遷的城市面貌和這小鄰里的人事更迭…，
馬路拓寬、路樹移植、電纜線地下化、台北市污水處理工程、
街頭的店家一再易主，現在是穩穩當當的7-11，
當年戲遊巷弄的孩子們早已為人父母，牽著孩子的小手一樣在這樹下撿拾落花，
悠悠靜靜的歲月一分一寸悄悄流逝，沉舊靜謐的老洋房與忠實的老緬梔相廝相守，
歷經了無數颱風、旱污的考驗，依然以屹立不搖的姿勢把這小巷子穩穩鎮住。



但附近老舊的房舍卻終究不敵都市現代化森冷疾速的怪手，建商神通廣大，
老屋一間間轉眼變身為一棟棟高聳竄生的大樓，遠企、國家大廈、敦南花園廣場…，
但我們的老家還在，被夾在聳立的樓宇之間，獨撐老邁拓荒者巍巍不保的尊嚴，
老緬梔也還在，孤守小小一方天與地，信守承諾，年年依約綻放，
數十個春去秋來，緬梔慷慨地給予，
馨香飄送慰撫鼻息、繁枝垂綠讓鳥蟲踞枝鳴唱，
給荒熱的都市沙漠中一條小小巷弄，最後一個沁涼的綠洲。


今年緬梔依舊燦爛，我仰頭問它如何能守住整條小巷子的寂寞，
緬梔沉默片餉，答以一朵完好無瑕的雞蛋花，
在我蒙塵的車窗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