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許是生性散漫欠缺組織力,向來就不愛衛兵排列式的園藝風格,
又對於所有從風中來、從土裡蹦出的小苗總是充滿期待之故,
我半放縱地任由草木維持著枝繁葉茂、近似脫序的狀態,這小花園似乎從不見精潔整齊。
我自以為花臺野趣橫溢充滿不鑿不斧的自然氣息,但沒想到這讓我陶然得意的景致,
在鄰人眼中竟成了紛雜待整的亂源。
芳鄰以綠手指美名而似乎掌控著社區園藝大局,
她的陽臺總是花團錦簇條理井然,堪稱社區典範。
一日,她乘寒喧之便「建議」我修剪一下「門面」(我心一驚,一時以為是指我外表),
想來她或許已忍耐多時,
並以前輩姿態好意傳授了「園藝必勝祕訣」,我將它整理為「三不一沒有」:
1不留野草著生2不讓盆土長苔3不讓花朵結果以免耗肥4沒有開花就給兩刀,
但…這對於我隨順輕鬆的園藝習性而言,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啊!
我喜愛大多數的野草,更愛青苔與果實,
我根本無法嚇阻小葉冷水麻到我家落戶,
也無能於阻止黃鵪菜登門入住、徹底驅逐所有不知名的非請之客,
更別談狠下心來,把我見猶憐的紫花酢醬草和身影纖柔的紫背草連根拔除,
這悖逆了我樂在種植不問花草貴賤的想法與博愛濫情的天性!
再說木本植物不開花就給它砍兩刀,我下不了手,
那感覺像是威嚇勒索,只滿足了園丁偏執愛花的私好,
我崇敬草木自然生長的本性,平常只隨性照顧偶或施肥,
頂多摘枯折朽,不開花就賞葉,無有勉強。
於是,兩個花臺出自園藝性格迥異的園丁之手,不覺地便形成了兩種極端對比的風格,
鄰居以「法家之治」理園,齊整的花臺有筆劃簡潔的氣象,像莊嚴端正的柳公權楷體,
偶有兩株線條蒼勁的木本盆栽,呈顯力透紙背的隸篆之趣,
大體而言是走慎密管理的高壓路線,我不免想像她一絲不茍自律律人的性情,也許小有潔癖。
而我師法自然無為而治(其實是懶惰)的花臺景象,一日日疏放野逸,
已即將從米芾的「行草」進化到懷素的「狂草」,
雖說借了「草書」拓落不羈的美名,但因我喜新不厭舊、貪多不嫌累,所以小小花臺
植栽疊疊架架,只見一派繁密潦亂的景況,其實未能成就大山大水的狂肆之姿。
我每看鄰居花臺,總覺像恭迎一位品德兼俱的聖賢完人,
或面對百貨櫥窗內的高貴精品,不由地拘謹了起來,它就像完美的樣品屋,似乎少了些什麼,
也許是幾隻蟲子、兩三枯枝落葉…,或者說是,一點兒鬆散的生活味吧!
它少了人性中茍且遲疑、蠻野懶怠,非理性的那一面,
相對地,她看我的花臺必然也有對等的彆扭吧!
相鄰的花臺風格,兩款兩樣無關優劣,都是愛花人藉草木創作,
但從花臺景象窺看主人性格,印證了什麼人養什麼鳥,
所以,像我這樣的園丁,不難想像那不擅妝點形貌、不事修飾面子的德性,
從我的小小狂草花臺可見一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