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小點點的因緣,起於死亡。
六月間,因婆家治喪,我頻頻往返台南與彰化之間,
社頭鄉公所殯儀館位在一片視野遼闊的山腰間,
諾大的山區杳無人聲,墓園外圍是大片的雜樹與野相思林,
除了偶有喪家梵唱外,四野靜寂。
大廳四周常見各色昆蟲,我曾在一日間數算所見昆蟲種類竟高達21種,
又時有雀噪偕夏蟬高唱,偶聞燕鳴伴經頌樂音迴盪山谷,
地上牆面林下樹間…生、老、死、幼,繁華與毀敗交織無間。
眾多飛禽穿梭廳前忙碌營生,視此處若如人之地,
我經常將祭拜後收下的飯食,漫灑在廣場,
那些成黨結派、嬉鬧飛逐的麻雀們隨即飛擁而下,
為爭搶米食甚至演出逞兇鬥狠的全武行。
大廳偌大的屋簷與屋頂間隙中不時傳來幼雛嚶嚶囀囀,
牠應是從那間隙跌落下來的,當天我並不在場。
外子發現牠時,見牠並未受傷,心想親鳥應會就地餵食幼鳥,便未插手避免幫倒忙,
當日傍晚離開前將牠移至屋簷下,以免雨淋。
隔日中午我從台南直抵社頭殯儀館大廳,外子將牠抱給我,擔憂地說:「離開前還好好的,但昨晚不知發生什麼事,牠受傷得很嚴重,應該活不下來了…」
是啊!流了好多血,我嗅得死亡逼近的味道,牠還畏怯無助地嚶嚶哀鳴著…。
那個幽暗的墓園夜晚,究竟在牠身上發生了什麼凶殘危厄?
頓離親鳥的懷抱,小小的身軀承受了多少孤絕恐懼?
牠的肚子有一劃約3公分長的傷口鮮血直流,背部靠近尾巴處也有抓傷滲血痕跡,
牠應是遭受野貓攻擊卻大難不死小命倖存,又也許是某些我永遠無法確知的原因…
對於牠的來處我未有一絲忌諱,便不顧大伯生氣,急急抱牠開車返回田尾老家,
家裏應不缺可以妥善處置牠的資源。
我一見傷口便腳軟頭暈,但還是顫抖地在牠的傷口噴上廣東目藥粉,並向鄰居要了些鳥飼料泡軟搗碎,
牠哀鳴著索食卻因不識餵食器為何物,固執地不願張口,
這樣大半天後,也許是餓到極限,終於拍翅張口呀呀呀地吞下飼料,
YA~~~我也開心忘情地大叫起來!
如此戰戰兢兢數日不敢稍有鬆懈,牠一日日看似漸脫離險境,我將牠帶返台南,
盤算著待牠康復到可以飛行,便將牠還送到那僻靜山腰,牠所屬之處。
六七兩月,這異常變動的夏日,
牠跟著我在北中南三地來回奔波,我也不願牠如此折騰,
但牠小得令人手足無措,幼弱負傷彷彿風中之燭,根本沒人敢在我離開期間暫且接手,
我只得攜牠隨身,彰化、台南、台北之間…不斷往返,牠已與我同行超過千里了,
可憐的小傢伙,總是在移動中,還好牠在車上不吵不鬧,
不管是田尾老家、台北木柵、還是台南爸媽家或工作室,牠都適應良好,
反正我們形影不離,牠只認我的手、我的眼、我的聲味氣息。
小傢伙生命力異常堅韌,腹部的傷口已結痂,傷痕漸被腹毛遮蓋,
但背部近尾羽處的紅赤皮膚像燒燙傷痕,長不出一根毛來。
沒關係,能活下來便是奇蹟了。
牠成長緩慢,應是失血過多所致,
願牠永遠忘卻當時苦痛,安心長大,
我不確定牠願意陪我多久,
若牠那嚮往天空的野性甦醒,回歸大自然的渴望強過與我同住城市牢籠的戀棧,
我願任牠自由!